文 / 周嘉宁

Jan 21,2013 iweekly

这些年间在评价一个中文小说的时候(尤其是在豆瓣上)常常可以看到这样的话:翻译腔太重了。只要这句话一说出来,评价者们基本就可以忽略这个小说的结构,或者作者明明在语言上下过的苦功夫,一杆子打死。而我作为语言控却始终没有琢磨出来,到底翻译腔是个什么玩意儿。豆瓣上所谓的翻译腔其实笼统来说就是:不按照中国人的口语习惯说话!但与此同时,又没有中国式期刊文学的书面体表达,却在中文里化入英文句式。 

二十年前当然没有这个问题,当时哪怕是翻译文学里都存在了大量中国口语话的表达,动辄就出现两句方言和俗语。虽然说那些非常非常非常奇怪的顽固派们认为近年来新涌现出来的翻译都很糟糕,认为他们英文水平不够硬,译本不可靠,一杆子打死。但是我却不得不说,情况明明是相反的!过去的好多名著都应该重新翻译了啊,那时候的好些译者才真是仗着没有网络,尤其是没有人会在豆瓣上吹毛求疵地挑错而淌各种浑水啊。可怕的意译此起彼伏,想把原文用自己的意思来重新写一遍。更何况现代汉语作为一种存在时间并不长的语言明显在这二十年间有了显著的进步,而翻译,是一种非常好的证明。(希望奇怪而偏执的顽固派们不要误解我的这段话…) 

我最近很喜欢新经典出的那个邓若虚译本的《了不起的盖茨比》,语言保持了中文的通畅,但又能够体会到英文语言的布局和节奏感,读到最后也没有那种被翻译的感觉,甚至会忽略到底是在阅读什么语言。没有强烈的中文感,也没有残存的英文感,翻译到这种极度中性的程度,可真是叫人喜欢。身边的好几位朋友也都推荐了这个译本。 

兜了一圈,再回到所谓的翻译腔这个问题上来。有次在与朋友讨论的时候她疾呼:“什么翻译腔啊,我觉得这个词好奇怪!这就是很正常的现代汉语,只不过是近年来用中文写作的文学发展里形成的一种语言风格而已啊!”没错!而且一部分的读者对“翻译腔”有种奇怪的偏见,比如说小说里出现很长很长的句子就是翻译腔,而如果小说里都是句号的断句,那也是翻译腔。这……还真是一种叫人无法接受的论调啊。凡是小说中出现热气腾腾的中国式口语,夹杂着一些方言就容易被拍手叫好,觉得是本土的和中国的,只能说这真是各种局限和业余。 

我自己是个“翻译腔”的拥护者热爱者,我讨厌口语,为什么不承认自己受翻译文学的影响要大过中国本土文学的影响呢。而在心底里认定可以成为自己老师和学习对象的作家也都是英国和美国的(当然因此而带来的迷惘和矛盾是另外一回事情,更何况我相信这种迷惘和矛盾会在写作的习练与进化中被消解)。前两个月在“一个”的app上写了一个小说叫《夜晚在你周围暗下来》,因为彻底写成了“翻译小说”而被很多人不理解。不过这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可以来狡辩一下。这个小说的背景是在爱尔兰,里面的对话是由一个中国女人与一个爱尔兰男人的英文对话组成的,但是我没有故意去交代背景(交代背景是多没劲的事情啊),因此那些“翻译腔”浓浓的对话确实是我先用英文过了一遍,写下来的。我喜欢英文里面的节制,精准和冷漠感。而且我讨厌地域感,口语化的东西带来强烈的地域感,这是我最想要消灭的东西。中性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其实这些年来,我最佩服的是那几位年轻而敬业的翻译,他们的工作必然会推动中国小说的发展。我喜欢翻译了英美小说的孙仲旭,喜欢翻译耶茨的陈新宇,翻译托宾的柏栎,还有仲召明翻译的奥康纳。他们的语言根本不会输给原文,所以谁说翻译只是一个匠人活,向优秀的年轻翻译们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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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仓

不过是把偶然的际遇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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